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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云破月
3月16日,苏州昆剧院原创小剧场昆剧《千年一叹》在2023紫金文化艺术节小剧场单元上演。据该剧导演吕佳在演出之后介绍,这是苏昆第一部原创小剧场昆剧。从零到一,是一步非常不容易的跨越,也需要勇气与积累。昆曲与小剧场戏剧,似乎听起来是相距甚远的两个概念,一个是古老的、传统的、高度程式化的;而另一个则是新兴的、实验的、探索式的。然而当我们回顾小剧场戏剧的起源与创作初衷,再回看昆曲的发展史与剧种特色,在某种程度上,我们可以认为:最初的昆曲与现在的小剧场戏剧在审美与精神内核上曾无限接近,历史在螺旋式前进中在某个全新的点位产生交集,令我们似曾相识。
总结小剧场戏剧的几大要素。一则是细腻,王晓鹰导演曾在他的文章中提到,“一个‘小’的剧场,改变了演员和观众之间的相互关系,表演区和观赏区之间的严格界线也随之趋于模糊,观演之间相互感应的强度、细腻程度以及直接交流的机会都会成倍增加”。因此“其真正的意义在于,这有利于戏剧演出向观众传递更细腻的情感、更深刻的思想、更复杂的人生感悟”。而昆曲诞生于三尺红氍毹之上,在早期昆曲家班演出形式中,表演区与观赏区的界线也并非如后世剧场那么严格。昆曲的特色即是“做戏细腻”,所谓“水磨工夫”是也。二则是更为纯粹的艺术化,这一点又恰与最初的昆曲艺术相似。昆曲是“文人戏”,从诞生之初,它首要考虑的就不是“走江湖”的生存能力。“文人戏”这一特征不仅伴随昆曲整个发展史,更是导致这门艺术在清中叶“花雅之争”中败落乃至逐渐衰败的原因之一。哪怕时至今日,昆曲剧目创作的第一考虑要素,依然不是盈利与市场,而是艺术性。三是实验性与创新性。在昆曲诞生之初,这门艺术本身就自带创新与探索属性。
基于前两个要素,昆曲艺术一直以来恪守的传统程式,有可能反而更适合当下的小剧场戏剧。《千年一叹》的舞美设计极其简单:最为基础的电脑灯与用来分割时空的红色木框。这倒很符合昆曲传统的舞台语汇:抽象、写意、凝练、程式化。简洁的舞美将舞台空间与关注点还给演员,这也就很考验演员的艺术功底。就16日晚的演出来说,苏州昆剧院的青年演员们展现出了极大的潜力与发展空间。
第三个要素,创新也好、探索、实验也好,不仅仅涉及剧场环境、舞美设计等外部条件,更重要的是剧目的精神内涵,这也许才是小剧场戏剧最为核心的要素。“梦”是中国古典文学中非常传统的一个意象,然而单以“梦”而论,却又可以承载极为新颖或深刻的哲学内核。在金圣叹本人的作品中,“梦”作为载体,亦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。金圣叹对《水浒传》和《西厢记》的评点与删改过程中,都以梦贯穿,《水浒传》本事始于梦、终于梦;《西厢记》亦以“惊梦”作结。因此《千年一叹》选择“梦”为全剧的故事讲述环境,令人物在梦醒梦破间反复沉潜,很有一脉相承的意味。但对于金圣叹或者自庄周以来大多数以“梦”之意象为载体的创作者来说,“梦境”是他们“我手写我心”的创作之乐,是心灵领域上的最终自由。
这部剧中的金圣叹,与野史小说中金圣叹留给后人狂妄不羁、潇洒落拓、蔑视生死、戏谑众生的印象略有不同,倒颇有些无可奈何又困于一隅之感。也许,这是金圣叹的另一面。金圣叹本人在历史上的评价,确如戏中所写,“有人赞你江南才子、文坛圣贤,有人骂你倡乱诲淫、狂诞邪放”,爱者极爱而恨者深恶痛绝。然则这世上,恐怕没有不挨骂的人、事、物。金圣叹也好、传统的艺术也好,实验性的戏剧也好,肯定、批评、支持、反对、赞誉、嘲讽……争论从未停止,对于世界来说,正是因为有了不同的声音,才有了绚丽缤纷的色彩。
金圣叹以文学批评家的身份留名史册,他在点评《水浒传·楔子》的时候曾慨叹过当“生读者之精神”之语句,“生读者之精神”则必然产生不同意见,正如他“腰斩水浒”。“生读者之精神”自然是读者的快乐,也是观众的快乐。作为文学批评家,却也免不了被人所评,然也如剧中所言:“我哪管得了他人评说”。想来金圣叹在耗尽心血批刻“六才子书”时,大约也只是想直抒胸臆,以梦境为依托,塑造独属于灵魂的理想国,而未必会在意他人如何评论,这是属于创作者的快乐。
旁观者与创作者,各有乐之所在。这两种快乐,互相依存却又各自独立,正如同小剧场戏剧即便观赏区与表演区的界线再模糊,观演之间的相互感应与共情程度再强烈,观众依然是观众,演员依然是演员。第四堵墙可以被打破,却不可能消弭于无形。创作者需要倾听反馈,旁观者需要用心理解,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可以独立地享受艺术带来的快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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